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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還記得畢業那天毒辣的陽光。白天里,揮汗如雨,忙著把十幾個大箱子運往陌生的城市。夜晚,寢室都走空了,我在校園裡散步,該告別的都已經告別完畢,只想在最後多呼吸幾口校園的氣息,來抵禦即將面對的污濁之氣。
  漫無目的,走著走著才發現,已經不自覺地到了黑暗料理攤前。
  大概每所大學、每個宿舍區附近,都會有黑暗料理。之所以被稱為“黑暗中的料理”,是因為要躲避城管,他們總是在夜晚出動,凌晨撤攤。每晚9點,料理老闆們騎著三輪車、電瓶車、奇形怪狀的改裝車,準時從四面八方的夜色中魚貫而出——原本空無一人的人行道,到形成二三十個攤點的浩大方陣,不過三五分鐘時間。
  與黑暗料理的親密關係,始於讀研究生時。
  在巨大而冷漠的城市生存著,念一個以嚴謹、嚴肅、嚴格著稱的專業,從此與讀本科時的好奇散漫作風作別。白天,往往都在學術中痛不欲生,一頭扎進海量古籍和各色圖表,漸漸也變得寡言少語。晚上,我與室友作息時間完全相反,歸來時她往往已經入睡。習慣輕手輕腳進門,把臺燈光線調到最弱,開始寫論文。寫到一半餓了,便輕手輕腳出門,奔向黑暗料理。
  在屬於女研究生的一個又一個無盡的黑夜裡,肉夾饃、炸雞柳、麻辣燙、炒粉皮是我忠實的伴侶。論文什麼時候能寫完,能不能通過,工作會去哪裡,這些通通都是未知數,但是我篤定地知道,颳風下雨也好,40度的蒸籠天也好,每天晚上的那幾個小時,黑暗料理都會一直在那裡。
  漸漸地,每個經常光顧的攤販,我都熟知他們的家鄉、年齡甚至孩子念幾年級——等待美食出鍋時,是一天中為數不多的、能和人閑聊幾句的幸福時光。
  和我一起光顧過黑暗料理攤的人都會驚嘆,深夜12點,我竟然可以一口氣吃下兩三個人的飯量。常常邊走邊吃,回到寢室時已經幹掉一袋炸雞、一盒臭豆腐,然後重新坐在電腦屏幕前,咬一口肉夾饃,汁液滿滿地浸出來,肉汁和香菜的味道完美地融合,立刻頭腦清爽,有了繼續和論文打攻堅戰的信心。到凌晨兩三點睡下,躺下時感覺到整個腸胃仍然塞得滿滿,才能心滿意足地睡著。
  和黑暗料理相伴的季節,最愛是夏天。702寢室在沒有隔熱的頂層閣樓,每天晚上汗流浹背,拎著小籃子去澡堂,而洗完澡後,便是一天中最閑適的時刻:穿著睡衣趿著拖鞋,晃晃悠悠走去黑暗料理。只有在這段幾分鐘的路程里,我才會觀察寢室樓下的假山和魚池,跟一棵造型獨特的樹說幾句話,在長凳上坐一會兒,感知到頭頂沙沙的風。
  最討厭的梅雨季,一整個月寢室里都濕答答潮乎乎,衣服被褥全生了霉。我熬著夜,胸中無限憋悶,便一頭衝進雨中,向黑暗料理攤奔去,一碗麻辣燙呼啦啦下肚,驅走濕寒之氣。
  就這樣,最困難的日子一天天熬過去。找到工作,通過答辯,準備北上。工作以後,生活在北京最有名的夜宵一條街附近,不開心時仍習慣用美食來麻醉自己。麻小烤魚吃到吐,卻時不時會在夜半歸家時,想起宿舍樓下黑暗料理星星點點的燈光。
  待到兩年後,我決定離開人生的第一份工作,最後一次出差竟然是回到母校。時間很緊,晚上工作結束,第二天便要離開。
  半夜11點,開車繞著校園一圈又一圈。便利店還在,只是冰淇淋不再買一送一;不少餐館換了門臉,喜歡的書店關了門,原本冷冷清清的大學路開起了雕刻時光和貓空咖啡店,變成小清新一條街,走在街上都是年輕的臉,陌生得一塌糊塗。
  最後行至宿舍門口,遠遠地就看見黑暗料理還在,鬆了一口氣。出門左手邊,麻辣燙的大鍋冒著騰騰熱氣,右手邊排隊人最多的是河南兄弟賣的肉夾饃,併排的是兩家炒粉炒麵,永遠在同質競爭。一盞盞明黃的燈光,次第亮著,溫暖如昨。
  我坐在對面的路沿上,看著剛結束晚自習的、看完話劇的、聽完講座的學生一個個走出來,有三三兩兩說笑的,有要幫全寢室帶外賣的,有騎車飛奔而來又匆匆離去的,他們來了又去,就像曾經的自己。
  心裡涌起無限暖意,仿佛那些燈光都一點點傳輸到了心裡,依然能在最糾結彷徨時給我力量。一瞬間,我很有跑到馬路對面,再去買個肉夾饃、懷個舊的衝動。只是,腦子裡立馬浮現出地溝油、假牛肉等諸多字眼。
  貪戀地看了幾眼溫暖的燈光,我站起身來,堅定地走向車門,啟動,離開。
  黑暗料理,也許還是存活在黑暗時光的記憶里,最好。  (原標題:輕手輕腳直奔黑暗料理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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